引子

大雪漫天,一处山脚下,一个数百米大的坑里,堆满了冻毙的尸体。

一双满是冻疮,缠着破布的手,不断将尸体从架子车上搬下来,艰难地推进坑里。

不一会,这双手的主人,身形一晃,也掉到了坑里。

堆埋尸体的都是一些表情麻木的汉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少了一人。

而这时又来了几辆架子车,车上都是尸体,这些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将尸体扔下坑去。

深夜时分,这双手的主人终于爬出了死人坑。

这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年岁不大,身材不高,却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能看到花海,牧场,牛羊……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近十年的功夫,他所在的小部族,才从冰天雪地的北地迁徙到南方,然而一场兵灾加上这雪灾,江南也成了人间地狱,他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了一个孤儿。

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被活埋,乞儿猛一激灵,这是长生天在保佑自己,也或许是阿爹阿妈指引着自己从尸堆里爬起来。

捻土做香,乞儿用扒拉出来的黑色细土捏出了碗碟、猪头、鲤鱼等。

他拥有一双灵活的手,一路南下,他学着各种的手艺,什么草编、竹雕、木雕……

这双手捏着泥,渐渐出现的泥塑惟妙惟肖。

乞儿发现这些深埋在山坡下的黑泥非常的细腻,粘性很好,于是他就捏了很多的东西开始进县城里摆摊。

乞儿捏的多是小猪、小羊之类的动物,卖上两个小钱,换口热乎的吃。

这天县城里摆社戏,乞儿看中了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踩着高跷走过,乞儿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手上很快就捏出了样子。

乞儿不断的琢磨这个泥人,甚至忘记了对那个小姑娘的喜欢,泥人在他手里越来越精致。

乞儿找到一处地方,双开大门,三层高阶,上面还有巨大的屋檐可以遮风挡雨,摆摊卖泥人。殊不知道这是当地一个大地主家的祖祠。

没过多久,大地主家的两个恶仆就把乞儿连同泥人带到了地主面前。

地主没发话呢,地主的幼子就扑上来抓起泥人玩……

三天后,乞儿换了一身装束成为了燕家的守祠人,平时只要看门和打扫,有大把的时间来捏泥人。

那个幼子经常来看他捏泥人,也学着捏。

后来他娶妻生子……

再后来清入关,燕家家道中落,那个幼子索性跟着他捏泥人……

数十年后,乞儿已经是耄耋老人,泥人也从纯粹的泥塑,变成了彩塑。

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婿和儿子,儿子姓张,女婿姓燕。

乞儿并不姓张,不过百家姓的第一姓就是张。

慢慢的,他买下地,买下了店铺,买下了一个大院子,还买了一个带个男娃的寡妇做了媳妇,生下了一子一女。

“终于能过上好好的安生日子了!”已经改名“张淮义”老爷子过七十大寿的时候,膝下跪了一地的子子孙孙。

“恭喜老寿星!”一声声的道贺声中,突然有下人进来急报。

张淮义动容了,猛地站起来:“快快快,贵客上门!守业、承宗还有……”

已经知道知府大人带着三位贵客到了门口,张淮义的数位已成年的儿子都满眼的灼热,希望有机会跟在老爷子身后迎客,可是张淮义手指点过长子和女婿之后,手指最终落到了最小的儿子,长相清秀的张远旗身上。

谁也不知道张淮义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幼子,只有张淮义自己知道,因为这个儿子长得就跟他娘亲是一个模样。

刚到门口,张淮义就紧张起来,因为来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一水的黄锦缎,骑着高头大马,从他们翻身下马的动作上就能看出来,这伙子人来自北方。

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张淮义的脑袋轰了一下……

他虽然七十了,眼不花耳不聋,可是现在却像老年痴呆一样,看着这伙人在知府等人陪同下走过来,张淮义被人扶着跪下,脑袋嗡嗡的,一脸的诚惶诚恐。

三个黄褂子为首的那个一脸英气,却透着一股子纨绔味道,开口就是标准的京片子:“呦呵,这家是做泥人的吗?来,帮爷捏一个!”

那位年轻贵人径直进了大堂,直接坐在了主位上。

这时候张家人以及老爷子的诸多徒弟子孙都不敢抬头,唯有张远旗一双稚气机灵的眼睛看着那位贵人。

贵人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张远旗,招招手。

张远旗居然站了起来,走过去,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

贵人笑着问:“你也会捏泥人?”

张远旗点点头,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坐在墩子上捏起了泥人,他想了想,突然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很快,他就捏出来一个造型。

张淮义一样就认出来,这是街对角茶馆里那个唱评弹的小姑娘。

怀抱着琵琶,削肩细腰,樱桃小嘴……张淮义摇摇头,这种卖唱的小姑娘,可娶不进家门,做个姨娘差不多……张远旗将来是要光耀门楣,撑起家族的……

“好,这小子以后就做我的包衣吧!”

这话一出,整个张宅都雅雀无声。

什么意思?

张淮义拿茶盏的手一抖,正要说什么呢,知府大人点头说道:“张淮义,还不谢恩?你家小子的匠籍转到贝勒府去,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荣耀啊!”

匠籍?

站在知府大人身后的师爷凑过来,对张淮义说:“你家泥人张开业打点了多少人?要是有个儿子是贝勒家的包衣,谁还敢为难你?想想吧!”

张淮义像被雷击了一下。

张远旗还是被带走,他换下身上的锦衣,换成了一身奴仆装束,一步一回头地牵着主人的马,越走越远,张淮义不忍心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原来张家再怎么挣钱,家产丰厚也不过是个匠户!

想要靠泥人恢复祖上荣光,那是痴妄。

张淮义抬起头来,新制的“泥人张”牌匾朱漆鲜艳,却怎么看都像是一种讽刺!

老爷子一下子老了……

崭新的牌匾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旧了,朱漆剥落了大半,一声炮响,牌匾震动了一下,落下大把的灰尘。

啾啾……两声枪响,牌匾上多了两个洞。

牌匾越来越陈旧,甚至被烟熏火燎得发黑了。

很快插了一面太阳旗……一阵大火将太阳旗烧焦了,牌匾也燎焦了一条边……

萧瑟的秋风垂落了很多的落叶,牌匾上的一片叶子也随之落下,一起滚落到街边的垃圾堆旁。

敲锣打鼓和鞭炮声中,一面“公私合营泥人手工艺商店”的牌子将“泥人张”替下,牌匾被搬到一个大仓库里,盖上了厚重的布……

云泥人生 -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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