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纽约市。

阳光从薄纱窗帘投进屋里，浅米色的墙壁反射出几层光晕，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昨晚插上的白色玫瑰，在这一方空间里散着幽幽的芬芳。

应如是闭着双眼，听见没上锁的房间门被轻轻推开。

来人裹挟着婴儿沐浴露特有的香气小心地走到床边停下。紧接着，咬字清晰却漾着她这个年龄会有的小奶音就飘进了她的耳朵里：“Goodmorning，Mydearestmummy。”

应如是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半个小脑袋将将越过床边的小女孩，肉嘟嘟的小手捧着同样肉嘟嘟的小脸笑盈盈的看着她。

一双大眼，圆溜溜的，瞳色和她略浅的棕色不同，颜色极深。

既黑且亮。是非常漂亮的一双眼。

应如是掀开被子一角，看着小人儿抓着床单一跳，手脚并用无比利落的爬到床上窝进自己怀里，她裹紧被子抱住小姑娘亲了亲她额头，怜爱的笑笑回应道：“Morning，Sweetheart。”

应棉朵在应如是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用两只小手捧住应如是的脸，也仰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下。

“Iloveyou，mummy。”小姑娘一本正经的，像以往每天早晨一样一字一字的强调，“like—everyday—in—the—past！”每说一个字，小脑袋瓜子也跟着点一下。

应如是也像往常的每日一样，被她脸上异常认真的表情逗笑，附和道，“Iknowitlike—everyday—in—the—past！”

母女两个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又笑闹了一会儿，才起来一起洗漱。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浴室镜前，身上穿着同款的圣诞红睡裙，头上也别着一样的同色发箍，刚满三岁的应棉朵站在小梯凳上，自己挤了牙膏刷牙，一边刷，一边听着刚刚应如是打开的儿童晨间新闻频道。

儿童晨间新闻频道是应如是所任职的“ME世界明宣会”这个世界性救援组织旗下的媒体分部《关注儿童健康成长》栏目所投资创立的，如题，是想要让每个孩子都能够了解“今天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

该频道每天除了适合小孩子们了解的现实新闻外，每周还会有专门的儿童安全教育日，“儿童自我安全保护”“儿童性教育”“儿童心理”……每次主题不一而足。

这个儿童频道因为内容精简却精悍，适合小孩子们注意力不够长的特点，深受国外父母们的欢迎，创立第六年的今天，“ME世界明宣会”已经无偿开放版权在多国成立该频道。

收音机里，声音听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播报员在今天最后的“endingsong”唱了应棉朵最喜欢的动画《海蒂冒险》里的主题曲。

小丫头一手刷着牙，另一只手挥舞着，一双小短腿也一弯一弯地撅着小屁股跟着节奏打着拍子，从镜子里看着应如是一边笑，一边满嘴泡沫的“唔唔唔”跟着音乐哼唱。

应如是并没打扰她的兴致，只是对着镜子里的小人儿，温声提醒：Becareful。

小姑娘听见乖巧的停下，对着应如是古灵精怪的一笑，端起杯子漱了漱口。

洗漱完，应如是把应棉朵从小梯凳上抱下来，笑着拍了拍她小屁股，用中文道：“去换衣服。”

虽然在十八岁时选择了中国国籍，但因为从很小就在美国生活，应如是中文难免带着些口音。

应棉朵蹦跳着出了浴室，准备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时，又回头看应如是，下意识开口，“Somummy——”她刚开口，看见应如是冲她扬了扬眉，上道的改口也用中文道：“所以妈咪，我们今天去‘ME’的时候，可以带着我昨天说要送给Branden和Emma的分别卡片吗？”

“当然。”

……

ME世界明宣会，纽约总部。

应如是停好车从车上下来，到后座帮应棉朵解了儿童座椅的安全带，像往常一样单手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用另一只手腕挎着包包的手，锁了车门。

小姑娘本来捏着头上红色遮阳小礼帽帽沿的小手，在看到旁边车上下来的人时，兴奋的冲人挥舞着打招呼：“早上好，Branden！”

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鹂，语气里的朝气蓬勃似乎让人一听见就会觉得自己一整天都会是充满活力的。

被称作Branden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穿着将近十公分高跟鞋的应如是身高已然一米七五有余，可来人站在她旁边却依然高了她将近一个头。

Branden是公司医疗卫生分部的负责人，性格无比温和却也无比热情的加州人，他朗笑回应着应棉朵和她“highfive”，紧接着跟应如是打招呼道：“早上好，Yvonne。”

应如是微笑着回应后，率先迈步往办公大楼里走，即使身侧抱着应棉朵脚上又蹬着高跟鞋，她长腿一迈依旧脚底生风，浅棕色的及腰大波浪卷发在阳光下漾过层层迷人弧度。

“你们下周就启程去中国了吧？”Branden走在她身侧，边走边低头看着应如是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过来？”

“对，”应如是应声，和一个眼熟的实习生微笑点头的同时，回他，“昨天还有一些工作没有交接完，所以今天只能再跑来一趟。”语罢，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复看他反问，“我记得前几天报告会，你说医疗部和斯坦福医学院合作的项目已经在最后临床手术试验阶段了，对吗？”

“对，目前同时进行的非洲和北美的病例一切进展顺利，”Branden停了下，下意识补充，“中国也是小儿先心病高发国家之一，我们已经初步确定亚洲病例第一选在中国，只是要合作的医院还没确定下来。”

“这个我知道，”应如是上电梯前好笑的看他一眼，提醒，“评估联络合作方是我们信息部的内部工作，我这次回中国也会跟进此事。”

“……”Branden跟着上了电梯，很绅士的微微侧身帮她们母女两人隔开拥挤而上的人群，才看她继续道，“我昨天听J说你这次去中国还会帮他女朋友成立基金会？”

应如是点头，“顺便而已。”

“所以你这一趟估计少不了半年时间了？”

“也许，”应如是微微耸肩，看他微笑着开玩笑，“即使如此，该做的工作我也不会耽搁的，放心。”

Branden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和她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像她这样韧劲十足的女人，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将她击垮一样。

从八年前她作为一名志愿者来到ME世界明宣会，到四年前……她意外怀孕，放弃斯坦福大学转而选择到印第安纳州伯明顿分校精进专业，到两年前她研究生刚毕业就因为能力出色被任命为总部信息分部的一把手，再到她胜任信息部主任两年后，ME世界明宣会在全球多国的影响力日益渐深的今天，也难怪J总会说这一切她功不可没。

Branden深深看她一眼，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欣赏。

因为电梯里人太多不方便多说工作上的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没再开口。

而从楼下停车场到78层这一路上，只要是见过面认识的人，被应如是抱在身侧的应棉朵都会乖巧礼貌却活力四射的主动跟人打招呼，包括大楼门口的安保人员。

而对方显然也都非常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女孩，即使是在这个喧哗又急匆匆的早晨，也都会扬声笑着跟她寒暄招呼，再匆匆错身而过。

电梯在78楼停下，应如是抱着应棉朵从电梯上下来，跟在她身后下来的Branden本想继续说刚刚的话题，兜里的电话倒是先一步响了起来。

他只好跟应如是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没再跟着往前走。

应如是抱着应棉多，先到了一个门牌标着“LOVELYCORNER”的房间门口。

“LOVELYCORNER”是“ME世界明宣会”一个很人性化的设置，意在帮助公司里像应如是一样的单亲妈妈或者临时没有家人帮忙照顾小孩的年轻父母，让他们能够安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Emma是纽约总部LOVELYCORNER的负责人，五十多岁，是个很和蔼的华侨妇人，七年前在应如是还是总部一名志愿者时，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

两年多以前，应如是研毕调回总部时，应棉朵刚好满一岁，正是处于学习语言的敏感期，可以说，应棉朵的中文，除了应如是自己坚持用中文在家里和她交流外，Emma功不可没。

小姑娘脚刚沾地，已经像个小蝴蝶似的飞到了Emma身前，她在笑着弯下腰的Emma颊边亲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从斜挎在身前的小包里拿出来一张折叠着很整齐的卡片，“Emma，我和妈咪下周就要去中国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我当然会非常喜欢，”Emma接过卡片贴在胸口，看着应棉朵的眼里溢满怜爱和不舍，“你可是我见过最最贴心的宝贝。”

一旁的应如是对Emma笑了笑，“辛苦了，Emma。我下午忙完过来接她。”

Emma笑着点点头，示意应棉朵和应如是说再见时，却瞧见小姑娘又从包里掏出来另一张卡片递给应如是，笑眯眯道：“妈咪，我刚刚忘记把这张卡片送给Branden了，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吗？”

“……”

知女莫若母的应如是看着应棉朵古灵精怪的小眼神摇摇头，眼里虽带着几分宠溺无奈，却没答应她的要求，只道，“既然是礼物，自然是要亲自给才有诚意，一会儿见到Branden你可以自己给他。”

说罢，掐了掐小丫头肥嘟嘟的小脸，跟其他两个在忙的志愿看护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潇潇洒洒走了——留下皱着小脸一脸怅然的小鬼头无声晃着手里的小卡片待在原地长叹口气。

……

两个多小时后，刚和助手Lexi交接完最后一点工作的应如是看到手里拿着一张眼熟的小卡片走进办公室的Branden时，抬腕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她示意Lexi去休息，指了指他手里的小东西，“看过了？”

Branden耸耸肩，拿密封着的卡片在手里翻看了一下，“Ceibo说我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才可以打开。”

他看应如是，碧蓝的瞳孔含着希冀，“你知道什么信息吗？透露一点？”

应如是笑着摇头，抱胸斜靠在落地窗前，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不是不帮你，而是因为我确实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应棉朵这丫头从出生好像就比其他的小孩儿都要聪明许多，学习能力适应能力理解能力有时候让她这个亲妈都有些叹为观止，甚至会怀疑这姑娘到底是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虽然应如是自己从小到大也听过不少夸奖的话，但跟她家这小姑娘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既然不能从她这里找到缘由，那很大一部分原因约莫就只能是在小丫头的亲生父亲身上了。

只可惜——

“其实我早晨在电梯里没说完的话就是关于接下来中国病例选择合作医院的事。”Branden开口，打断了应如是的游思。

她回神，给了他一个继续说的眼神，示意她在听。

“四年前，和我们医疗部合作的斯坦福医学院的科研团队里有个来自中国的医学博士生，他虽然在斯坦福读的ph·D但据Dr·GT所说，他的临床操作也是非常优秀的，而且你知道，斯坦福的临床博士几乎从不招收国际生，GT想留下他，却被他婉拒了。”

“一年前基础研究完成后，这个人就回了中国，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Dr·GT是整个欧美小儿先心病研究的权威人物，能让他觉得惜才的人，其能力可见一斑。

“所以？”

“所以，”Branden打了个响指，看着应如是笑着建议，“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信息部在后续评估时，可以优先考虑一下这个人和他的团队，能够有他在的医学团队，一定错不了，而且很巧的是——他也是南城人。”

“……”真的可以说是非常巧合了。

“据GT目前知道的，他现在正工作于南城大学附属医院，也就是南城医院。”

“名字？”

“Sebastian，”Branden回道，“中文名：YiQingS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