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草是个小气鬼

青春的开局，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下午。

那是一年之中春夏交际的时光，柳条抽绿以后，街道上漂浮起了白絮。蓝小鹿拎着一袋卤水豆腐走在海盐街的石砖小道上，小卖店门口的电视播放着本市新闻。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经济增速，环境污染，反腐倡廉，海上丝绸之路等等。一闪而过的屏幕中，女孩瞄到熟悉的面孔，便驻足看了两眼，新闻里正在播报体育赛事。

最令海北市民关注的体育项目莫过于棒球比赛。海北市历来有打棒球的传统，甚至有外地人为了学打棒球专门来海北市的俱乐部参加训练，而本市重点高中海北中学则是全国知名的老牌棒球学校，毕业多年的秃顶大叔会在比赛前带着一后备箱的物资犒劳那些高中球员，顺便短暂地缅怀一下自己也曾热血过的青春。

正被新闻介绍的人便是海北中学一年级新生韩唯。

他刚刚升入高中便成为球队的正捕，加之外形优越，便一跃成为种子队的新星，出现在全国夏季联赛的宣传海报上，贴满了大街小巷。

店主坐在店门前摆弄着茶壶，说道：“这小子是你们学校的？听说他从小就开始打棒球，人长得又帅，在学校里相当受欢迎吧？”

新闻里正闪过韩唯从小到大的棒球成长影像记录，虽然他已经从一个跟球棒差不多高的孩童长成了潇洒少年，但眼神里的倔强和凝眸时的专注从未变过。

蓝小鹿点头道：“我们班有好多他的粉丝，还有人自制了他的应援贴纸贴在桌子上，就像新闻里说的，他是一个非常有商业价值的潜力型超新星王牌捕手……这些记者也真是厉害，怎么做到在一个句子里加这么多形容词的？”

“哈哈，有这样的孩子，爸妈得乐开了花吧？”

“可不是吗？”

不像她，学习不好也就算了，人还不大机灵，小时候有好几次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屡屡被她那精明能干的老妈怀疑是不是在医院里抱错了娃。

蓝小鹿告别店主，朝不远处家的方向走去。她家在海盐街的中心地带，是祖上留下的老房，近两年刚翻修过，保留了基本架构，朱漆铜门位于院落东南侧，有坎宅巽门的吉祥之意。阳光落在仰合瓦屋顶，清水脊两端是翘起的鸱吻，屋檐下镶着两颗金色的八角形门簪。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家门口，蓝小鹿一愣，有些开心地迎上去，喊道：“老爸！”

正穿着拖鞋从烟盒里抖烟的是蓝大航，他看到蓝小鹿，表情先是一滞，才赶忙露出笑容。蓝大航是海员，短则十几天，长则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回家，蓝小鹿对老爸的工作不是很了解，但听邻居说他最近在倒卖成品油。

据说是一不小心就容易犯罪的高危职业。

蓝大航把烟盒放回裤兜，努力制造着话题。

“放学回来了？”

“今天是周六啦老爸……”

“哦，对，哈哈，我这过得都没什么时间概念了……是不是要月考了？”

“现在已经没有那种考试了。”

“哦……”

“爸，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马上就走，这次船在邬滨停一下，我顺便回趟家，这次主要是跟你商量个事儿……”

蓝大航吞吐起来。

蓝小鹿观察着他的神色，迟疑道：“老爸，你不会是走私被抓了吧？”

蓝大航忙摆手：“想什么呢，你爸我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吗？”

蓝小鹿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你和妈要离婚了，我也不会反对你们继续追求各自的幸福的。我跟谁都可以。”

“也不是那种事情！小孩子别成天瞎想些有的没的，再说了，你妈……对我那么好，我敢跟她离婚吗？我和你妈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家里欠了点外债。”

蓝小鹿这才松了口气：“哦，欠了多少？”

在女儿面前谈及“缺钱”的问题，蓝大航有些窘迫，他终于还是抽出烟来夹在指间，踢踢土，说：“其实也没多少，不过家里空置的房间租出去会好一些。最好租给学生，不然人太杂，我和你妈又经常出差……”

蓝小鹿明白了他的意思，爽利答道：“知道了，我会去学校问问看的，不少家住得远的同学想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我自己也能打理好这些事，还有街坊邻居们帮忙，租房子的事交给我吧。”

蓝大航多少有些唏嘘，似乎昨天的蓝小鹿还是襁褓里的婴孩儿，一点儿不如意的事情便会让她放声大哭，转眼便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只是成长在她的身上尚未留下足够多的痕迹，她笑起来时脸颊仍有着肉鼓鼓的稚气，不笑的时候则像呆愣愣的洋娃娃，让人忘记她已经是个16岁的大姑娘了。

时间真是不饶人啊。

蓝大航点起了烟，烟气袅袅地升腾，两个人都在沉默，一只三花猫叼着可达鸭拖鞋从房檐上经过。蓝小鹿透过朦胧的烟气看到老爸鬓间的一根银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悲壮。

听说人总在某个时刻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她认为是当前这一霎。

正在发呆的蓝大航听见女儿说：“老爸，别担心，欠点钱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妈说得对，你和我都是社会垃圾，再努力也就那么回事儿，不会更差了。”

蓝爸被烟烫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间快把他记忆中可爱的女儿还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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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月，粉色花在道路两旁洋洋洒洒地开着，地上铺着乱影。蓝小鹿走在樱花长廊里，天色温润，日光静静地照拂着一切，沁人心弦，呼吸也变得绵长。

她看到路旁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男生。

樱花如雨，随着微风斜落，打在他们身上，蓝小鹿认出那是韩唯和彭江洋，但凡在海北中学念过几天的书的人，都认得他们。

作为海北中学最负盛名的棒球新星，他们向来都是一起的。

韩唯是捕手，彭江洋是投手，他们从小便是搭档。

虽说彭江洋的人气略逊韩唯一些，但也绝对是走在路上会被人轻易认出的类型。

在班上，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在闲谈时聊到他们俩，只不过男生更中意彭江洋，女生更中意韩唯。

彭江洋走到哪里都会迅速和别人打成一片，永远血气方刚，热血冲头。听说他有好几场比赛都差点和对方打起来，但就是这样，才格外受到学校男生们的追捧和欢迎，他们认为他是真正的男子汉。

彭江洋在初中时便以能够稳定投出135时速的直球成为先发投手，一旦站上投手丘便会大放异彩，那标志性的挥臂式投球姿势曾屡屡登上当地新闻晚报的头条，被冠以“海北市最具前途的初中王牌投手”的名号。

至于韩唯，作为球队的灵魂和中心人物，他技术成熟，头脑冷静，身上总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以至于显得很不可爱。

但女生们就喜欢他那种酷酷的样子，特别是他手插在运动服裤兜里，臂弯夹着球棒，冷漠地从教室回廊里走过时，总能引得她们跑出教室目送他。他也颇受姐姐们的喜欢，在高三组很有人气，甚至会有已经升入大学的学姐们专门回来看韩唯的比赛。

蓝小鹿对韩唯倒不是很感冒，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她可不是什么外貌协会，对于偶像崇拜这一套并不感兴趣，毕竟在她喜欢的动画片里，某个反派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崇拜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蓝小鹿认为，海北中学如同明星般存在的韩唯，这辈子都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她并不理解他，也不打算崇拜他，她只是在女生们激烈讨论的时候，凑热闹听听，并对“韩唯到底是不是高低眉”“韩唯是单眼皮还是隐藏的内双”等话题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评价。

就在她要从两个男生身后走过时，他们的对话声不高不低地飘过来。

彭江洋问：“到底是小猫还是小狗？你有没有好好记人家女生的名字？”

韩唯道：“不记得了，反正笨蛋的名字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彭江洋忍不住说：“怎么就笨蛋了？女孩子都是宝藏啊，你以后要是生个女儿，愿意让那些臭男生喊她笨蛋吗？”

韩唯虚握着棒球，用三根指头缕着棒球上的纹线转动，说：“要不是她闯进男浴室——我想起来了，那笨蛋叫蓝小鹿，当时有人在外面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群体叫乌合之众吗？她就是其中之一，容易感动，也容易被煽动，哭得最大声，喊得最卖力，永远在是与非之间晕头转向。”

“你这是偏见啊，不就是不小心让人家姑娘把你看了个遍吗？干吗这么耿耿于怀？大不了——以身相许就好了，哈哈哈哈！”

蓝小鹿停住，她听到韩唯提到了她的名字，还说她是乌合之众，可是其他的细节却听不清楚，她不敢靠得太近，怕暴露自己。

她的名字算是特别的，她几乎立刻肯定韩唯口中的人就是自己。

可是，韩唯怎么会知道她，甚至是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