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说的就是你们现在这个情况。”考前一个月，志様看着学生们一脸的空洞不忍心，说些话来鼓舞大家，“这个情况很快就会过去的，每个人都会经历，没什么。”

有人抬眼淡淡看了眼他，复又低头看书。道理都懂，只是未必做得到。何况，每个人都是那样的一个死心眼，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些事硬是要经历了才会明白那些道理。

悦林还在因为上学期的事和志様赌气，没抬头看他的表情，专心背着历史书上罗马法对于罗马帝国的影响。

“大学的氛围很好，那是你们其他地方所体会不到的。好好加油，去感受下也挺好的。”志様说着，又在讲台旁静默几秒，看没有人要提问，就转身走出教室，继续去办公室关心他的股市行情。

有人曾说，“六月，就是一个你叫别人加油自己却不努力的月份。”
的确，不管喊楼的时候底下的学弟学妹们喊得多么惊天动地气盖山河，那些也只是一些空洞的口号，过过嘴瘾罢了。有人照样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沉迷虚度。高考，其他人最多也只能给你精神上的支持，物质上的帮助，其余的大部分，实在也是爱莫能与。

悦林抬头看着志様的背影，只有他离开的时候她才敢抬头看他，害怕与他的眼光碰面，害怕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他的失望，厌恶……可是明明，明明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悦林是他一向反感的好学生，只会死记硬背，沉默寡言不擅言语…但好在每次没人回答得上来志様提的刁钻问题悦林总能对答如流帮他救场，志様对悦林偶尔也会刮目相看。只是……他也不经意中就给了悦林太多信任，难怪那次的一反常态他会大发雷霆吧！

那日在复习中国近代史，志様在抽查大家的复习程度，提问林则徐魏源等人对于学习西方制度的看法。连叫三四个人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志様有些生气，不过也是在他意料之中，这个是书本上的小细节。他就是看不惯学生总是死记硬背不懂变通，想为难下大家。

悦林在下面紧张得很，却又不敢直接翻书找，怕一有点小动作就被看到然后被叫起来……志様的脾气有点古怪，就像前几日本来上课上得好好的，突然就说，“看不惯你们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鬼样。”之类的大骂起来。原因居然是因为大家怕冷包成一团他觉得看起来很不精神……从那时起悦林就对志様有些冷了。可是一些人没回答上来按惯例志様还是会叫悦林，因为她是1号。什么问题班级的1号也回答不出来就代表整个班没几个会知道了。

果然，可怕的沉默之后，志様叫了悦林的名字。之前他都是叫她的号数的，这次略有亲切的感觉，让悦林微微失神。

机械地站起来，看着他。他站在讲台桌前，手里拿着一堆材料，不知是不是学生名单。

“师夷长技以制夷。”没怎么思考，悦林就这么脱口而出。书本上说到这两个人强调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何况涉及到林则徐和魏源提到的也只是他们学习西方的先进军事技术。制度？昨天她明明刚复习过那一课，是早期资产阶级维新派才涉及到的吧？悦林这么理所当然地想。

志様面无表情，冷冷地问，“这句话里他们主张学习什么？”

悦林愣了一下，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但还是大声回答道，“军事技术。”

“那我问的是什么？”

“……”悦林语塞。不是这句话么？那还有哪些呢？她看着志様，他正皱眉，说，“翻开书本。”

其余的同学翻开书本，他大声念出其中一行，然后道，“他们开设报刊，翻译、出版书籍，从这些难道你看不出他们的态度么？还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你听清楚我问的问题了么？别一提到这两个人就只会这句话！高考你也这么没脑子么！？”

悦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本练习册。她不由得想到，上次他让她救场抽查大事年表，她也是很紧张，也是手里紧紧抓着一本练习册。只是时过境迁，当日她对答如流获得志様的欣赏满心欢喜，如今却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无地自容。

志様的骂声还在继续，“这么简单书本上原原本本的问题你不会？15班随便一个同学都会回答说没有主张学习，这句话你也不会说么？怎么学的！嗯？”

她从来没被老师这样当众骂过，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冒上来，让她的心也冷得彻底。偏偏志様还尤不解气地骂，“笨得跟猪一样！书上原原本本的都不会！这样的学生要我怎么教！嗯？”

“呵。”悦林本来瞥到同桌的书本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听他这么说，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现在他是要羞辱她，没关系，成绩在那里。再怎么诋毁，也还是班级的第一。悦林长叹一声，打算听他继续骂。眼光随意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走廊，看看那个快要枯萎的盆栽，还有那个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有一本书的书架，最后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不幸的是，他又偏偏看到了。

志様本是要等她回答好让她坐下，看见这个亦是叹了口气，让悦林坐下。又问，“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我们班就真的没人会么？！”悦林在下面打开书，在书上用铅笔死命地画那两个词，“研究，了解。”果真是原原本本的，只是很不爽。

许久，有人小声地说出正确答案。志様冷哼一声，道，“总算还有人不怎么笨。”语罢拿起书本讲了一些课，但总觉得心气不顺，摔下一句“自己复习”就离开教室。

志様经常罢课，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为悦林而生气罢课。之前因为高职生的事，还有作业的事，老师的尊严之类五花八门的理由，他总是罢课。学生在课堂上玩手机，他发现了也会大骂一顿罢课好几天，和他教的两个班争锋相对不知多少次，学生们甚至组织要反映给校领导换新的老师，两个班主任也是头疼得很。但悦林总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他是对的。”“他有他的教育方式。”“他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心里不开心，不想上课只想静静”……“总之，都是可以理解的啦。”悦林曾这么笑得对同学说。那位同学不屑地冷笑道，“啊对了。你这种人应该是把脑子都用去学习了，没有空间再来思考这种问题了。”

“不管他对别人怎样，他没招惹我，我就是喜欢他。”悦林只是这么固执。志様罢课几次后，悦林上课总是很认真，作业也完成得很积极，想让他开心不要再生气，他的课有人很认真在听。所以对他的变化也观察得特别细致……因此，她意外地发现，他所有的举措都不过是一时兴起。就算和16班闹得很僵，他在15班依旧上得风生云起。悦林不怎么会说话，不知道如何说出令人语塞的话，只好不再搭理志様。上他的课时只做自己的事，反正他的课大半时间不是扯淡就是照读，自己学也看得明白。这难道是他经常罢课的勇气？无论如何，悦林决定，不再对志樣感兴趣了。

可是不管怎么欺骗别人，表面功夫再怎么做，悦林始终瞒不过的，是自己的心。

快高考了，那之后，她还有机会见到他么？

越是时间紧凑的时候，悦林越是容易胡思乱想，一不留神思绪就飞远了。悦林叹息一声，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背诵书本。


高考前两周，是为温书假，让学生把学过的知识大致再复习一遍，顺便好好放松，调整心态。学校也将高三学生的上课时间延后25分钟。

在最后的高三时光，延迟的25分钟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幸福。想让自己放松多睡会儿，但总是之前的那个时间点就醒来。起床洗漱，悦林也都刻意要求自己放慢速度，轻松一些。去教室时绕了远路，走在教学楼后面的小道上，听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念英语单词，听那久违了的英语磁带里冷冰冰的声音，想到自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个，现在却已解脱，有些许不舍。

在原教室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悦林开始收拾书本。这才发展原来还有好多没复习，有很多以前小心翼翼珍藏的材料，想着高考前最后温习一遍的。只是现在看来未免可笑，高考前老师发的材料更为全面更深层次了。只剩三天时间，应该很多都扔掉了的，只是悦林还是放不下，“万一用得到呢？”这么想着，还是留了满满一大箱子的书。

有人第二天才开始收拾，悦林收拾完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周围同学吵吵闹闹的睡不下，又起来斟酌再三拿了些书本出去扔了。走到外面才愣住了。昨晚离开时只有一小部分，如今两米半宽的走廊已被书本占了三分之二。这些都是每个高三学生的青春代价呵。悦林将书本放在其中一叠上，有些失神，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让脑子放空白了一会儿，痛下心把书本放下要回教室。转身正看见志様迎面走来。他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悦林不想理他，转身进教室看书。
志様进来，每个人都自觉的拿起书本温习知识。志様却说，“嗯，大家停下来，我说两句。”

悦林没理他，继续看书。志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从一开学说现在到高考差不多十月，正如十月怀胎；说和16班同学的不愉快，以及他的反思；说16班虽然是最后一个班，却是可以压轴的，做完美收场……还说到他的大学，他的年少轻狂，他的遗憾他的梦想…

悦林不知怎的就在下面哭泣。“你也有过年轻，只怪我没有在你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这是最后一次听你瞎扯了吧。从你第一次上我们的课我就喜欢你，喜欢你三年。为你跟我说一句话就开心好几天，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努力去做到，即使你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可是要离开这里了，你看我们离开不痛不痒，我只是你众多学生中的一个，你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已学会对离别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悦林摘下眼镜，仍然坐得笔直，只是捂住眼睛，听着志様说话，自己不着边际地想着自己的事，眼泪一滴滴滑落。悦林竭力遏制住自己不要哭得太厉害，想让志様快些结束不要再让她越发不舍，一面又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压力大的时候悦林总是会用哭来发泄。也许她没有那么爱他，不过是哭的借口罢了。下课后悦林又趴在桌上偷偷哭了一会儿，上课的时候还是打起精神来复习，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过一样。也没有时间让她去悲伤感怀。“等考完，考完了一切好说。”悦林这么安慰自己。“当务之急是静下心来好好复习。”

搬到新教室，热情的学弟学妹们写了一些祝福字条，在黑板上摆成一个“心”形。每个位置上也各有各的惊喜。大家都很兴奋，像要过节一样吵吵闹闹，这是去战场前最后的狂欢。每个人都很紧张，却都笑得肆无忌惮，掩饰自己的不安。

高考前最后一天的早上，有个同学和悦林分享了一首歌，说是送给高三同学的，很好听。名字叫做“记·念”。悦林听了觉得不错，也下载来和同桌一起听。声音很好听，歌词也很亲切感人。听着听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同桌和悦林说笑，看见她眼睛里的泪花，正要笑话她，悦林的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样一来悦林也不想掩饰，痛快地无声地大哭起来。同桌吓了一跳，安静地看着她哭，末了递过来一包抽纸，许久才开玩笑似的问，“是哪句话触动到你了，怎么就哭了呢？”悦林擦擦泪水，只是笑，不想说话。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好好的说声再见，遗憾感谢都回不去昨天。我只想铭记这瞬间，我们一起走过的昨天…”

明天就要高考，就快要迎来曙光了。但那也意味着离别。

小様，我多想这么一直记着你。
end.
by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