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他从未去过的酒吧，他在里面喝得烂醉，至于原因，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他猜想，当时的他，衣衫松垮，神情恍惚，也是酒壮怂人胆，否则怎么会干出这等傻事？他穿过斑斓的灯光，闯过摇摆的人群，迈着飘然的步子，直奔吧台，一把揪住一个单位实习小姑娘的胳膊，轻抚着她的头发，啜泣着，近乎咆哮地说：“小琴，我喜欢你。”可怜的姑娘似乎是没缓过神来，竟任由他的手在身上乱摸。可接下来她却闭上眼睛，把紫红的嘴唇往他脸上靠，晃动的灯光下，姑娘显得愈发冶艳。这让他既惊奇又兴奋，可糟糕的是它似乎触发了某种生理机制——他的胃开始抽搐。他妄图去抑制这种冲动，未消化的啤酒和晚餐却早已一并扑到了姑娘的脸上。姑娘惊叫一声，奋力挣开了他因呕吐而无力的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想要道歉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听见警笛声从外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噢！他顿悟式从床上蹦了起来，伸手把枕边的手机闹钟点掉。去解手，刷牙洗脸。他不断地拨弄着凌乱的头发，在这燥热的空气中难免有些烦躁。他对着镜子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脑子里却满是梦里的情节。我喜欢上了实习生？不会吧，就看过一两眼而已……他自言自语，时不时唉声叹气。身边的人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帮他物色相亲对象，但他确乎生性便不讨女孩喜欢，每每见过一次面就毫无音讯。可说实在，他是个国企的小员工，虽然长相平平，可做事本分，还有套房，说到为什么快四十了还打光棍，他实在想不通。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他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冷笑很酷。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他继续对着镜中的老男人冷笑。好像是笑容让自己满意了，他才慢腾腾地把水龙头拧上，走出卫生间。他换上衣柜里唯一的格子衫，抬头望着褐色的天花板，汗从太阳穴滑到脖颈。孙艺潇，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可是她二十五岁不到就来相亲，有那么着急吗？他在衣柜前来回走动。唉，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吧，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又是一声长叹。不过要是长得漂亮就更好啦！想到这里，他心情似乎是好了很多，一屁股坐到床上，抓起手机打电话。音乐播了好久，他的左手掐着大腿，想要稳定一下他的呼吸，打心底里觉得三十多的男人为这种事情紧张简直就是耻辱。“喂，谁啊？”“呃，我是那个，今天中午……”“哦，你是张伟吧？”“对，对，我们不是那个，约好中午吃饭的么。”他有点缓过神来了。“哈哈，是啊。”“……”“那中午见咯？”“好，好，那拜拜。”声音倒挺甜的，他想着，瘫在了床上。小城镇缺乏高楼和雾霾的荫蔽，太阳毒辣的很。他觉得他不能流汗，于是叫了车。他觉得这有点奢侈。他为人一不借钱，二不请客，很多人都觉得他不够意思，除他单位里经常偷吃他话梅的“八婆”外——他确实是这么骂的。不然单身哪那么容易供下一套房？“是去花园街对吧。”“对，司机麻烦空调调低一点。”他接的很快。司机摁两下调到了十七度，一路上没有说话。“司机，你在前面那家米芝莲停就好了。”他刚刚才留意到自己早到了半个多小时，没必要那么着急到饭店。可他自己一路上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慢走啊！”他径直走进米芝莲，坐下，拿出手机想要消磨时间，却总感觉店员盯着他看。这家店今天比之前来过的两三次要冷清得多，只有零散三四个。这让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要不要买杯九块钱的阿华田来规避店员目光。他决定再忍那么十几分钟。十一点二十三分他从米芝莲出来，拐个弯就往如轩砂锅粥里去了。“先生，几位啊？”他向前走了两步，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回应服务员。“先生您找人吗？”“噢不不不，两位。有吗？”他刚才确实没有看到有双人桌。“好的，先生请跟我来。”服务员带他兜了一圈，在柱子后面找到了一个空座位。“要点些什么”服务员放下菜单，拿起了笔。“没那么快，先给我杯茶。”他摆了摆手。“好。”茶很烫，搞得他莫名其妙地胸闷。敲碟子的手指越来越快。猛然间他一抬头，大门那边走进来一个明显中年发福的男人，梳着大背头，穿着沙滩裤，趿拉着拖鞋，边走头边左摇右晃地像是在找谁。那是做塑胶玩具生意的老赵，张伟高中哥们，赵宏贵。艺潇就是他前几天介绍的。以前总是见他逃课看球混日子，鬼知道现在生意怎么就能风生水起！可他老婆真是丑，又肥又丑，可能比老赵还要肥，所以张伟还是觉得比较平衡。上个礼拜老赵跟他讲说今天中午老同学聚一聚，他不想出门给推了。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撞见他，张伟赶紧低下头看手机。“＊你在这！”老赵面带愠色，“还说周六没空，就知道你＊连老同学都不想见。”“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就是有事才没答应你啊！”张伟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恼羞成怒。“见女人啊？”老赵泛起一丝笑意。“别理那么多！你怎么会在这吃饭啊？”张伟恨不得扇他两巴掌。“我说，你是不是见女人？”老赵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肯定是！”他伸出食指指着张伟晃动了好几下。“是是是！你哪个房间，等一下看看有没时间再进去喝两杯。”张伟觉得这样应该可以在艺潇来之前摆脱他了。“牡丹。”老赵走进不远的房间之前也没收起他的笑容，没过十秒，房间就爆发出一阵哄笑。张伟看表，已经十一点三十六了，艺潇还没到。接着敲碟子。不一会儿老赵又出来了，“咋样？没等到？”“你赶紧回去，等一下就来了。”张伟真的急眼了。老赵又开始笑了，声音锵锵锵地，奇怪到引着人也想笑。“喂，孙艺潇是我外甥女。”“啊？你把外甥女介绍给我？”张伟的声音被笑声带着抖了起来。老赵伸手一把抓住张伟的胳膊，想要把他拽起来。“她今年才十六，刚上高中。大家都说骗不到你，没想到还真是＊把你骗出来了。”说罢老赵又锵锵锵地笑了起来。“操你妈！”张伟猛地想要甩开老赵的手，声音带着愤怒和羞耻的颤抖。他才知道为什么房间会有阵阵笑声，说到底是老赵让他成了大家的笑柄！他想接着骂老赵，趁着正当气头上。可是他脑子一片空白，唇齿打战，身子发软，甚至开始耳鸣。老赵不再笑，严肃了起来。张伟看着老赵嘴巴一张一合，大致上是向他道歉并恳请他留下来参加老同学宴会的意思，可张伟只听到类于深夜半醒时楼下泥水车经过的沉重声响。他真的想要干一架，只是血一直往头上涌，想要流眼泪。他想着以后要是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吵起架来一点狠劲都没有，反倒说不出话来。他真觉得挺丢人的。他觉得可能会是肾上腺素升的太高，推导出吵架也要多加练习的结论。于是他转变了主意，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叫那不知怎么开玩笑的兄弟滚蛋。张伟愈发感到无力，像是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脑袋沉得很，绵软地朝着老赵吼道：“你他妈给我松手！松不松？”当然他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气息，这真是一种诡异的振奋。老赵还是不知好歹地死死抓着张伟的胳膊，很疼，无法动弹。料到自己不能再忍得住多久眼泪，他竭力深吸了口气，尽力平静地轻声说：“松手吧。”他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气息。老赵还是松了手，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脸红的像颗咸蛋。张伟有些踉跄，艰难地迈出步子，一步……两步……也不知是什么心灵的力量强迫他去数着步子，总之他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紧跟个正推门的老头，夹缝中穿出门去。外面的空气似乎是污浊了许多，车子喷出浓浓的油烟味，轮下抛撒着片片尘土，配合着刺眼的阳光，到处都是橙黄色的。这个世界越发不真实起来，越来越陌生，周围的热气在升腾、扭曲，让张伟想到小时候在加油站望着油枪上的空气，嗅着汽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