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 漪

“Fuck”创意总监彭钊心里暗骂一句，无可奈何地接通了电话。
这是2015 年9 月14 日的长沙街头，秋天的星城仍未褪去暑热，加上汽车尾气制造的热岛效应，让人躁动不已。
“何总好！”彭钊为自己不由自主表现出的低声下气和谄媚口吻感到一阵恶心。
“你马上赶到新世界来，我和奥美医药王总在一起，今天的广告还要一起聊聊”
“可是我和女朋友……”
“没什么可是，赶紧过来！”经理不容分说打断了他，然后迅速地挂了。
“Fuck ！” 这次，他骂出了声音，对着已挂断的电话，他恶狠狠地又连爆了几句粗口，仿佛这饱满的恨意能够通过电信网络劈头盖脸，准确到达何总那张大饼脸上。何总是创意部的经理，其实废物一个，啥都不会，仗着是公司老板的小舅子，天天在公司压他一头，弄得彭钊这个所谓的创意总监完全没有总监的地位，仿佛成了一个屌丝业务男。跑市场，创意总监去；淡广告，创意总监去；陪客户，创意总监去。甚至有时连琐碎的设计任务，他也是往彭钊一丢：赶紧弄完，下班前交给我！
什么他妈聊广告阿，还不就是陪吃，陪喝，陪玩，然后再买单。客户就是上帝！这是他们这种小广告公司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其实不如说钱就是上帝。如果不是为了年底的提成，我他妈真不干了！彭钊差点又骂出口。女朋友说了，没有房子不结婚，没有首付就买不起房，没有提成就凑不齐首付，搞不定奥美这一单，年底的提成就得大大缩水。生活就是这样环环相扣，将你牢牢套住。
为了奥美的这条广告，他已经连续两个礼拜没有休息，早上出门前又和女朋友为了到底是先婚后房，还是先房后婚吵了一架。今天好不容易把奥美这条广告交差了，晚上约了女朋友看电影，准备先陪个罪，服个软。否则，这段时间就不是婚和房的问题，而是床的问题。结果这一个电话，全泡汤了。就等着晚上回去再接着吵吧，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她可不理会此时应酬和明年结婚之间的逻辑关系，只会关注今天早上你惹她不高兴了，接着晚上又明目张胆地放了她的鸽子。吵就吵吧，过两天就好了，大不了跑了再觅一个，钱跑了可不会再回来，谁会跟钱过不去昵？况且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彭钊恨恨地想，把自己那个代人受骂，无限委屈的手机放进挎包，向街对面走去。
一辆呼啸而来的公交车扯起了尖利的喇叭擦身而过，差点把彭钊刮倒在地。彭钊慌乱地往旁边一闪，躲过接踵而至的车流和和司机一连串的咒骂。惊魂未定之际他才发现，原来刚才接电话，不知不觉自己闯了红灯，走到了马路中间。此时车流已过，对面黄灯闪烁，马路两边的人群已经蠢蠢欲动，仿佛约好群架的双方，只等交通协管员红旗一挥，就蜂拥而上，捉对厮杀。那一瞬间，在这空荡荡的建设路口中央，憔悴，委靡的彭钊斜挎着包，孤零零地站着，远远望去，仿佛一个连龙套都演砸了的蹩脚演员，孤立无援，无所适从地站在无限空旷的舞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喇叭声和尖利的刹车声。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何总提议去唱歌。正在商议去哪个场子的时候，彭钊的电话响了，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彭钊疑惑地接了。
“你是彭钊吗？，我这里是芙蓉区交医大队……”
靠，现在骗子真是张口就来，警察都敢冒充。彭钊挂掉电话，想起以前网络上有一段骗子假装军人煞有介事地到公安局捞人的视频。不禁笑了起来。
丁零零，电话再次响起。还挺执着，彭钊拿起电话，那就玩玩吧，这可能是这个糟糕的日子里唯一有点乐趣的事情了。
“对，我就彭钊，芙蓉区公安分局政委，你的顶头上司，有事情赶紧汇报。”
“彭钊同志，请你严肃一点，你面前有电视吗？请调到邰市频道”，对方顿了一下，显然是给他时间调电视。
彭钊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将信将疑地把电视凋到了都市频道，一个交警拿着手机，正对着镜头说话。
“彭钊同志。你现在看到我了吧。这里发生了一起车祸，我是现场处置交警，伤者快不行了，指名要见你最后一面，你赶快过来，地址是建设路口往东二十米。”
车祸？一个快死的人要见我？朋友么？彭钊实在想不起来在这座城市里会有这么个人觉得他如此重要，竟然要在临死之前最后见他一面。不会是女朋友吧？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滴了个车往现场赶。这糟糕地一天开始变得有点诡异了。
车祸现场一片狼籍，公交车为了躲避行人，急拐弯，撞倒护栏，撞上了隔离带，翻倒在地。车上人不多，乘客受伤都不太重，但有一个行人被撞成重伤，一动不动侧躺在路边，挎包甩出几米远，手机支离破碎
“你来。”交警把满腹狐疑的彭钊带到伤者面前。“他说想最后见你一面。”
地上的伤者满身是血，已经气息奄奄，但是似乎有话要说。彭钊战战兢兢地凑了上去。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二次近距离接近死亡。第一次是多年以前，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作为长孙在棺材边守灵。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那一次似乎并没有
太多的悲伤和恐惧。印象中只是觉得很睏。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彭钊觉得彻骨的寒冷，难道冰冷的死神已经在一旁虎视眈眈，只等最后一扑么？地上的伤者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向他转过脸来，彭钊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尽管已经面如死灰，并且血迹斑斑，但是他很肯定这张脸就是他每天早上都在盥洗室镜子里看到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
已经木然的彭钊抬起头，茫然四顾，看到空荡荡的建设路口中央。在交通灯转换的间隙，一个憔悴，委靡的男人斜挎着包，孤零琴地站着，远远望去，仿沸一个连龙套都演砸了的蹩脚演员，孤立无援，无所适从地站在无限空旷的舞台上。

距今约13 亿年前，宇宙中质量分别相当于29 和36 个太阳的两个原生黑洞相互碰撞合并，由此产生的引力波跨越13 亿光年的距离，于2015 年9月14日到达地球，扰动产生的时空涟漪同期到达，地球的时空在此扭成了一个结。